凉风有信
第二十四章
年关将近，久未落雪的上海今年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变得异常寒冷，但就是这样的天气，林灿荣却在新政府经济司的办公室里大气不敢多喘一口，生生憋出了一身的汗。
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翻阅审问记录的人正是让他心生忌惮的空降领导，新政府特地从法国请回来的经济学家，明家的二少爷——明诚。
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行事精明老辣，明诚能在回国之后的短时间内就代理了新政府特务委员会的长官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这些？”
才翻到一半，明诚就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记录本就那么摊在桌上，他揉了揉眉心，直直坐着的身子也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开口就是满满的失望，“林处长，我听说柴山先生调离前十分器重你，说你精明能干，工作做的很好，难道这就是柴山先生说的‘很好’吗？！”
记录本被“啪”的一声合上沿桌面丢到林灿荣面前，怒气没有下文，林灿荣不敢多做解释，只能不停道歉，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知野次郎先生下个月就会从日本来到上海，接替柴山先生的职位，他是个不分亲疏只看成绩的人，如果到时候76号拿不出像样的成绩，林处长，我也保不住你。”
“是，是，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回去吧。”
“是。”
收起记录本后退两步走出办公室，林灿荣才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满额的汗珠，这个明诚，比想象中难应付的多，再加上柴山兼四郎的调离，特务委员会只怕是要变天了。
回到76号，警备科的小孙正在大门里焦急的等着他，说是有个新政府的长官找他，现在正等在他的办公室。
“林处长，可让我好等。”
来者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听见门响连头都不抬一下，新政府板正的工作服在他身上被穿的吊儿郎当，林灿荣握着门把的手狠狠一攥，才在脸上挤出副假笑踱步而入：“我当是哪位大人，原来是陈长官，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办公室来了？”
“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肯定是有求于你。”
陈冉搁下茶杯，笑嘻嘻的看向林灿荣，“林处长，我想借你的码头一用。”
话出口，林灿荣脸上的笑便僵在了那里，他不得不提起暖水瓶低头泡茶以缓解难以平稳的表情，陈冉又要从他的码头运进不该运的东西来了，他想拒绝。
“陈长官，马上就要过年了，码头的工人也是要回家的，没有人手，进不了货啊。”
“诶，林处长此言差矣，只要有钱，还怕请不到工人吗？”
“可是……”
“林处长，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
林灿荣鲜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但面对陈冉，准确的说是陈冉手里攥着的那些货单，他只能放下姿态，给这个狡诈的小人开一条通路。
码头通行证盖章交到陈冉手里，林灿荣寒着脸目送着他得意洋洋的背影，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深夜的吴淞口安静无比，只在极隐蔽的角落湾港里亮着几盏昏黄的油灯，二十来个工人上上下下忙碌着帮“大老板”卸一批紧俏的年货商品，箱子很沉，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抬得动，一个个木箱被仔细码放在等候的卡车上。
卸货持续了几个小时，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站在暗处督工的陈冉才抽着雪茄慢悠悠晃哒出来，摆了摆手，几个弟兄把早就备好的工钱和一点年货挨个发到了工人们手里，陈冉微微笑着接受了工人们的千恩万谢，挥挥手叫他们安静些回去。他虽然替新政府做事，但好赖还是个中国人，靠烟土挣的钱是大头，工钱年货这种不伤皮毛的东西向来是能给便给。
“老板，都放好了。”
“好，忙了一夜，辛苦你们了，都回去吧。”
“是。”
运来的烟土都堆放在他的秘密仓库里，改日有专人来提，从黑市销出去后，会给他高额的返利。
锁上两三道锁，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陈冉回到家中，就着暖水瓶里的白开水啃了个早就冷透的粢饭团，盖着军大衣在沙发上便睡了过去。
外面的积雪已经开始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融化，今天是周日，又临近年关，阴霾笼罩下的上海也显露出些许的欢乐氛围。
午饭后，向来是成堆的保镖跟着的林美凤独自一人出现在了石库门的一个巷子中，她今天是来给她的钢琴家教严太太拜早年，知道严太太喜欢安静，特地让所有的保镖都等在了石库门外的大街边。
“小姑娘，一个人呀？”
但石库门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地痞流氓更是数不胜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中年男人浑身酒气，色眯眯的挡住了林美凤的去路。
“让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虽然害怕，林美凤还是提高嗓门冲了他一句。
“哦哟，小妹妹还蛮凶的嘞~”
中年男人揣在兜里的手突然拿出来，一把抓住了林美凤的胳膊就要把她朝旁边的暗巷里拽，“我就喜欢这样凶的，有脾气的小妹妹才带劲…”
“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
突发情况让林美凤措手不及，傻愣着被拽了好几步才大喊大叫着向后挣，试图甩开中年男人的手。
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里能挣得过这个中年男人，眼看就要被他拽进暗巷中去，不远处突然响起了警察的哨子声，安静的巷子里也有了居民的骚动，林美凤赶紧扯开了嗓子大声呼救，中年男人见势头不对，把她往旁边的雪地里一推，扭头跑着逃走了。
哨子声越来越近，林美凤慌乱的爬起来，红着眼眶跑向那声音，却没看到一个警察，只看到了拿着哨子同样神情紧张的穿着粗布棉衣的一个女人，她左手还紧紧攥着一个扫把，似乎对林美凤十分担心，看到她跑出来便三两步迎上去站到了她的身边。
“小姑娘，你没事吧？”
她轻轻的，有些发颤的握住了林美凤的手，替她拍着衣服上沾的积雪。
“你………你是……”
“你不要害怕，我就住前面，这哨子是我捡来的，没想到真能把人吓跑…”
“谢，谢谢你……”
“哎呀不要哭不要哭，没事了没事了，你家住哪里啊，我送一送你，没事了没事了哦…”
过了半个小时，女子把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林美凤送到了大街边等候的保镖身边。
“这位阿姐，谢谢你。”
“哎呀没什么的，你坐车子回家哦？那就好那就好，安全得多，安全得多。”
“嗯，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哦好的呀，路上小心哦。”
“嗯。”
万分感激的林美凤坐进车里，还特意摇下车窗同她的救命恩人挥了挥手。
车子轧着积雪开走了，朝着车尾挥手的女子转过身回到巷子里，刚刚那个醉酒男人却也在那里，只是看着已经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任务完成，今晚联络，请上峰指示下一步工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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